世界的城市——巴黎改造启示录

1944年8月23日,希特勒下令炸毁巴黎塞纳河上所有桥梁,让巴黎绝不能沦于盟军之手,万一发生此一情况,在那里他们找到的只能是一片废墟。8月25日,希特勒在地堡里向他的总参谋长怒吼道:“巴黎烧了吗?”而巴黎此刻正在欢迎它的解放者。

巴黎不仅是法国的巴黎,更是世界的巴黎。无数人想在巴黎这座城市留下自己的名字,柯布西耶就曾在1925年巴黎万国博览会上,展出了巴黎市中心改建规划方案(因受富商瓦赞的赞助也称“瓦赞规划”),要把巴黎塞纳河以北的老城区全部拆除,拓宽道路,修建18幢高层办公楼。这一规划遭到强烈反对而未能实施。

近两年上海先后两次举办了有关巴黎城市的展览,8月7日意外离世的策展人让-路易科恩策划的“摩登巴黎19141945:建筑、设计、电影、时尚”即将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闭幕。去年年初,西岸美术馆与蓬皮杜艺术中心联合策划了“巴黎建筑(1948-2020):城市进程的见证”。两次展览刚好构成巴黎自一战后社会的发展史和现代化的城市进程。

为何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要关注“摩登巴黎”?主办方称希望与观众分享现代主义的多样性,人文艺术在城市历史转型时的重要作用。作为国内首个聚焦于国际城市的美术馆特展,西岸美术馆认为“巴黎建筑”对上海来说,或许也是一种参考,试图引发探讨“什么样的城市是好的城市”。

“摩登巴黎”回溯了巴黎20世纪上半叶现代性的萌生与蓬勃,在一个工业生产的时代里,各个领域创造着高光期让整个城市闪耀着光芒。在“巴黎建筑”展中呈现了二战后新一代现代建筑师的创造力,伦佐皮亚诺、让努维尔、安藤忠雄、弗兰克盖里、雷姆库哈斯、贝聿铭等,参与到巴黎城市的建设中,他们先锋而激进创造出了一个丰富而崭新的城市。无论曾激起多大的反对声音,最后都融入了这座城市的血脉中。

上:1929年巴黎秋季沙龙住宅室内设备,勒柯布西耶、夏洛特贝里安、皮埃尔让纳雷,?夏洛特贝里安档案馆、勒柯布西耶基金会、ADAGP,摄影:JeanCollas;下:“摩登巴黎1914-1945:建筑、设计、电影、时尚”展览现场

巴黎的历任执政者都热衷于城市改造,1594年亨利四世通过外交手段夺回饱受战争摧残的城市后,便决定尽毕生之力,打造一座绮丽辉煌的都城,使巴黎自成一个世界,成为一个奇迹。当时的都市工程包括新桥和孚日广场。

亨利四世的儿子路易十三,延续了几项大工程的建设,包括今天大家熟知的圣路易岛,到了路易十三的儿子,他也不折不扣地继承了祖父的宏伟计划。1698年,一位英国游客称:“巴黎的街道如此的规则和整齐,你甚至觉得仿佛置身一座意大利歌剧院而非一座城市。”

太阳王路易十四时期,由于战争的节节胜利,过去的防御工事逐渐成为摆设,拆毁后改造成了一条巨型的、沿路种树的步行道,成为巴黎最早的林荫大道。整个17世纪,巴黎到处可见重大建筑项目在实施,绿色步行道是当时最大的公共工程。伴随城市发展而来的,是人口的不断增长,到1700年时巴黎的人口已达55万,比伦敦还略多一些。但是仍然不及君士坦丁堡、(江户)东京和北京。

巴黎最引人瞩目的一次改造,是19世纪中叶,拿破仑三世时任命奥斯曼男爵进行的新一轮改造,沿袭17世纪重塑巴黎的雄心壮志和模板启动了更大规模的现代化改造,这次改造也被视为塑造了今天的巴黎。

当时的巴黎面临的问题主要表现在:(1)交通:狭窄的街巷只适合步行,限制了城市交通,在各个独立的街区之间缺乏道路联系;(2)卫生:大量私自搭建的房屋让城市开敞空间越来越少,缺乏空气和光线,垃圾堆积,传染病流行;(3)社会安全:错综复杂而狭窄的街道成为城市不稳定因素,平息滋事成为改造中常态化的目的之一。

面对这一系列问题,奥斯曼绘制了一张巴黎城市总平面,这是历史上第一次将所有城市地理信息集中在一张图上,作为一个整体来考虑。

改造主要集中在:(1)开辟城市轴线和设置城市节点,东西、南北的两条主轴将巴黎各区紧密联系,东西向的Rivoli大道,南北向的SaintMichel大道和BoulevarddeSbastopol大道,至今仍是巴黎的城市大动脉。星形广场、特罗卡迪罗广场、共和国广场等节点的设置,使以广场为中心向外放射状的星形道路网络更清晰。(2)修建庞大的地下管道系统,构建“洁净巴黎”,改造后的下水道从原先的142公里扩展至600公里,乘船游览下水道成了巴黎人,特别是上层社会喜爱的娱乐项目。(3)建立散步场所与绿地空间,城市周边的大公园,各个街区间剩余空间的小公园以及开敞的、园林化的散步场所,起到了缓冲生活空间和清洁城市的作用,有效加强了社会各阶层的交流与联系,一定程度上缓和了社会矛盾。

在增加住房方面,折迁了不少旧房,并通过新建住房为日益增长的人口提供更多的房屋。在5层的基础上延伸增加到7层,加上阁楼高达30米。奥斯曼强调城市的统一性和整体性,遵循法国18世纪新古典主义的“美学”标准。奥斯曼式的房屋造型沿用至今,成为巴黎房屋的独特之处。

尽管奥斯曼的改造充斥着各种批评的声音,但不可否认的是奥斯曼系统性地建设了巴黎,他继承了法国的新古典主义传统,注重美化城市,使巴黎成为了一座美好的城市,实现了第一个工业大都市转变的范例。

从19世纪末期开始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前,欧洲处于一个相对和平的黄金发展时期,巴黎为举办1889年和1900年万国博览会,改善居民住宅与城市公共卫生条件的恶劣以及1910年塞纳河大洪水爆发所导致的整治,整个城市持续在改造中。改造后的巴黎不再是为了塑造皇家气派或是礼仪,而是为了时代的需要而建设的一个更加现代化和高效化的国际大都市。

从二战之后,历任法国总统持续参与到巴黎改造中,但是与奥斯曼改造不同的是,此后的重点由整体改造变成了单体建筑的建设。一直到今天,这座城市成为全球顶尖建筑师竞相角逐的舞台,诞生了多处地标建筑,演绎了各种风格流派,从古典主义到粗野派的钢筋混凝土建筑,到轻盈的钢铁建筑,伴随着巨大的争议声,新建筑不断拔地而起。

篷皮杜总统任内,1972年建成了蒙帕纳斯大楼,是巴黎市区除埃菲尔铁塔外最高的建筑,也是市区唯一的一座摩天大楼。因为通体黑色的建筑材料和庞大高耸的体量,人们给大厦起了个绰号,叫“幽灵楼”。从建立之初直到现在,围绕大楼的争论、抗议就从未停过,反对者认为大厦与原有的城市气质和格局格格不入,打破了古典城市的平衡。

篷皮杜艺术中心经过多轮国际竞标,由意大利的伦佐皮亚诺和英国的理查德罗杰斯中标的钢结构建筑脱颖而出,但市民并不买账称之为“继埃菲尔铁塔之后,巴黎最具争论的建筑”。

大众熟知的贝聿铭设计建造的卢浮宫玻璃金字塔是在密特朗总统任内完成的,当时密特朗按照自己的意愿,没有经过任何公开竞争,直接将这个项目交给了贝聿铭。这也是法国唯一没有通过竞争,直接授予建筑师的伟大工程。

当贝聿铭的设计方案公布后,在法国国内引发轩然,对于让一位来自纽约的华裔建筑师修整他们的国家珍宝馆,巴黎人大为震怒,认为这会“毁了巴黎”,贝聿铭回忆:“在我们公开展示金字塔设计之后的1984到1985年之间,争论已经到了白热化的程度,也在巴黎街头遭到不少白眼。”

密特朗总统任内另一大地标便是拉德芳斯广场上著名的「新凯旋门」。希拉克总统任内推动了布朗利河岸博物馆。从奥斯曼改造开始,每一次巴黎城市更新,都会伴随着大量批评与质疑的声音,但是这些非凡的建筑与文化遗产却也成就了巴黎,成为一个多元、永恒、奇特、迷人、而又神秘的都市,让我们看到一个伟大的城市既是过去的,也是现代的,更是面向未来的。

高楼林立的拉德芳斯中心商务区,一直被视为巴黎版的纽约曼哈顿下城。welcometothejungle

2007年萨科齐上任不久,“大巴黎计划”的设想就被提出,这一计划被称为法国150年来最大规模的基础建设计划。10位国际著名建筑师和城市规划事务所递交了“大巴黎计划”的设计蓝图。“大巴黎”概念的提出最早可追溯至1913年,当时针对巴黎市区与市郊因行政区划问题而导致发展步调不一致提出的。

大巴黎地区已是世界上高度发达的都市区,但仍存在诸多问题,例如住宅紧缺、交通拥堵、社会失衡、绿地和自然空间匮乏等,各团队的思路十分多样,主要包括几个方向:竖向空间的利用、垂直绿化的设想、交通空间的复合开发、打破限高令、大巴黎地铁环线建设、大型集合住宅的更新改造等。

建筑学者们一致认为,这次“大巴黎计划”中,有几个议题颇值得关注。如何创造性地提出城市发展的远景,借以催生创造性的都市政策与机制?面对大量外来移民,如何融合并形成多样性的城市文化?在区域整合中如何强调城市的机能?对城市历史、外来人口、区域整合、与不同社会群体的都市空间权利等议题,要采取什么样的立场?提出什么样的策略?

由赫尔佐格&德梅隆事务所设计的高180米的TourTriangle三角塔,建成后,将成为仅次于埃菲尔铁塔和蒙巴纳斯大厦的第三高建筑,也成为了近期巴黎限高的导火索。

今年的6月份巴黎市正式恢复对法国首都新建建筑物高度的限制,规定限高为37米或12层。早在1977年,巴黎市大部分地区就通过了最高37米高度限制的规范,以保持19世纪以来巴黎的天际线年,新城市规划法规推翻了早先的限制法律,将限高提至办公楼180米和住宅楼50米。时隔13年,巴黎恢复高层建筑禁令,显示这座拥有2000多年历史的世界文化名城,与摩天大楼博弈的决心。

“我喜欢在巴黎漫步,这里有很多记忆和思考。”曾是总统候选人的建筑师罗兰卡斯特罗表示,那是“一个带着思想的历史性城市,像诗一样美,有着外表和内涵极大的统一,文化和政治交锋的地方”。

明年夏季奥运会将在巴黎举行,距离巴黎上一次举办夏季奥运会恰好百年,浪漫之都将再一次获得世界瞩目。“大巴黎计划”从提出至今已经16年了,其实很难一蹴而就。然而,国际知名建筑与规划事务所的积极参与代表着一种开放、包容、多元的城市发展格局。它们所探讨的问题和研究成果意义非凡,这些计划为城市高度发展后的反思提供了宝贵的机会。它们不仅关乎巴黎本身,还涉及到急速城市化的中国以及全人类。在这一方面,巴黎已经为我们树立了榜样。